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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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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醫生,川哥,這些稱呼都是現在這個和姜何面對面坐著的男人,他叫江陸川。江陸川戴著銀色的細框眼鏡,非常有氣質,和姜何說話的時候也是不緊不慢的語速,語氣非常柔和。

姜何喜歡江陸川,不僅是因為他們認識幾年,江陸川對自己知根知底,更是因為姜何對江陸川有著百分百的信任之情。

“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江陸川給姜何倒了杯茶。

姜何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在琮城怎麽樣啊?還有同學欺負你嗎?”江陸川柔聲問姜何。

“嗯……目前不算有。”姜何思量了片刻才說道。

“這麽說,還是有人惹你了。”江陸川笑道。江陸川笑起來還是和姜何記憶裏的一樣,溫暖至極。

“有,不過我和魯深收拾了。”姜何的語氣裏還藏了點小驕傲。

“好啊——”江陸川擡手摸了摸姜何的頭,“至少會還手保護自己了。”

姜何面色微微泛紅,乖乖點了點頭。

“琮城……反正不是首府。”姜何小聲嘀咕著,卻還是讓江陸川聽見了。

“嗯——看來換個環境讓你獨自生活,對你來說確實是很不錯的選擇。”江陸川點頭道。

琮城不是首府,姜何沒有任何包袱。

“之前聽魯深說,你的幻覺比以前更厲害了,現在發病更頻繁了嗎?”江陸川終於轉入了正題。

“我不知道……應該是跟冉煦在出租屋客廳裝了攝像頭每天盯著我有關吧——後來魯深就把攝像頭擋住了,我慢慢也沒那麽焦慮了。”姜何如實回答著。

“嗯,她還是老樣子,沒有把你放心上,從來沒有信任過你啊。”江陸川邊說邊嘆了口氣。

江陸川對姜何的養母冉煦並沒有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有矛盾了——因為冉煦並不在乎姜何的狀況,只會一意孤行逼姜何按照她的安排做事,江陸川出於對姜何的考慮,很多次跟冉煦進行過交涉,最後結果都是不歡而散……姜何的情況,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在不斷惡化。

一開始的姜何還只是失眠嚴重,噩夢不斷,抑郁自閉;後來姜何開始會情緒混亂,時而抑郁時而狂躁,嚴重的時候這種狀態甚至會短時間內反覆不斷;再後來,姜何的噩夢開始演變為眼前的幻覺,嚴重影響姜何對身邊事物的認知,情緒處於極端狀態下時,姜何極有可能會失去理智,完全喪失對周圍事物的認知,沈浸在自己的幻覺裏,要麽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要麽會拼命躲藏封閉自己,要麽會把身邊的人當成以前傷害自己的人以暴力相向。

每一次發病,對姜何來說都是精神方面上的一次毀滅性打擊——頻繁發病只會讓姜何的精神狀態越來越脆弱,姜何會變得越來越敏感。發病會讓精神狀態脆弱,而精神狀態越是脆弱就越容易發病——姜何現在的狀況就是這種惡性循環下的結果。

關心姜何的人是不會想看到姜何發病的——雖然關心他的沒幾個,屈指可數,但姜何在沒有理智的狀態下做過什麽事,讓知情的每個人都後怕不已——姜何是跟死神擦肩而過好幾次的人了。

連姜何本人都對死亡已經無所謂了。

“我猜,不出明天,她就會把我拎回去,”姜何笑著說,笑容背後卻滿是無助之意,“我可是她的搖錢樹。”

“說她幹什麽,還是換個話題聊吧——你在琮城有沒有交到什麽新朋友啊?”江陸川話題一轉,又露出了笑容。

聞言,姜何第一個想到的是黎譜,然後就是方常——姜何經常拉上魯深去方常他們家花店買花,去多了也就熟絡起來了,而且方常人很好,姜何對他印象很好,兩個人都喜歡花,還挺聊得來的。

“有吧。”姜何也不太能確定他們能不能算自己的新朋友。

“‘有吧’?聽你這個語氣似乎連你自己都不確定啊?”江陸川發問。

“那什麽樣的關系才能算朋友?”姜何反問江陸川。

“那得看你自己——如果你要我給你提個建議的話,我認為可以是:你確信不會傷害你的人——這是最保險的想法。”江陸川跟姜何說。

“如果那樣的話,那就沒有了。”姜何淡淡地說道。

“那你剛才想到的那些人,為什麽會被你算作朋友?”江陸川又問。

姜何想到了黎譜,回憶起了和黎譜共處的時光。

姜何突然發覺他們倆在一起的時間還挺多的。或許是因為黎譜是他同桌吧,下課跟他一樣也不喜歡走動……姜何現在回想起來才發覺自己在學校的時候,黎譜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身邊。

最開始是黎譜對自己感興趣,喜歡盯著自己看,現在自己已經習慣了被黎譜看著了……兩個人也沒怎麽聊過天,多數時間其實都是自己在聽黎譜和魯深聊天,黎譜跟魯深嘴上都喜歡鬥,其實能也感覺到兩個人其實關系也挺好的。黎譜好像知道自己不太擅長跟不熟的人聊天,也沒有刻意找自己聊過什麽……黎譜送過自己兩次紅玫瑰,一次是在方常花店門口偶遇,一次是在廣場圍觀自己拉小提琴……自己還約過黎譜出去玩,一時腦抽買的半夜場恐怖電影的票,兩個人一場電影下來都看得不舒服……還有一件最關鍵的事,要不是這次回想一下之前的事,姜何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黎譜見過自己發病的樣子,而且兩次在學校發病黎譜都在場。

姜何突然想起那天早上看見自己課桌被人弄臟後受到刺激一下發了病的事:當時所有同學都驚恐萬分地看著自己,只有黎譜不僅很冷靜,而且還越過人群制止了自己無意識的自傷行為,帶著他去了醫務室。

當時黎譜緊握著自己的手還在抖,明明也被嚇到了,可黎譜也沒有松開過姜何,姜何的那只手當時那麽臟,黎譜都沒有松開過。連去醫務室的路上,姜何當時精神恍惚走路踩不實,黎譜都一直擁著自己、護著自己。

黎譜知道自己有問題,可他從來沒有開口問過自己,也沒有找魯深打聽過自己的病。

(姜)他不是看不出來問題的人……

(姜)……

(姜)……但沒有……疏遠我。

姜何皺著眉,思考了許久也沒有給江陸川答覆。

“沒關系,我們時間還很多,你可以慢慢想。”江陸川看出姜何的糾結,輕聲安慰道。

“會讓你糾結的人,一定是這段時間,對你好的人吧。”江陸川欣慰地笑道。

“他……”姜何剛開口,又閉上了嘴,莫名心悸。

“什麽樣的人,見過我發病之後還能非常冷靜,並且在之後保持和以前一樣的態度跟我相處?”姜何問江陸川,心跳得還是厲害。以前,見過姜何發病的人……連知道了姜何有病的人都會立馬躲著他,更別提見過的了——見了姜何跟見了瘟神一樣。

江陸川笑著思考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想怎麽回答姜何的問題,還是在想姜何口中的那個“他”。

“我想那個人應該是個挺成熟的人吧——你發病是在學校吧,學校那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害怕的時候他能保持冷靜站出來,就說明他心理承受能力夠強,有自己的立場和主見——不過,還有一種不多見的情況……”江陸川沈吟片刻,將另一種情況娓娓道來。

“就是,他也是了解心理這方面的人——不一定是那種一眼能看出你是什麽病癥的,他可能是了解心理疾病患者有多難受的,理解患者們發病時有多無奈無助,理解他們無法自控的行為。這種人肯定是親身經歷過,或者看見過,或者聽過實例,亦或都有過的。”

“不知道你更偏向哪一種可能?”江陸川看著姜何說。

姜何一時答不上來,皺著眉搖了搖頭。

“我兩次發病在學校,他都在場。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我的‘朋友’,因為他……看著並不像是能跟我以後有交集的人,身上也沒有很靠譜的氣質,在很多學生嘴裏的風評也不好……”姜何說。

“那你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用旁人觀點去評價一個人的性格——你自己覺得他是什麽樣的人,跟他相處起來有什麽感覺呢?”江陸川問。

“……不像個好人。”姜何認真地說。

“噗……”江陸川一時失笑,但江陸川了解姜何的性子,想來姜何話應該還沒說完。

“但是我跟他相處起來感覺挺舒服的,雖然他看著確實不是那種好學生,但是我跟他相處起來挺舒服的——我兩次發病他都在場,他肯定知道我有問題的……但是他並沒有跟我提起過,也沒有找魯深問過,更沒有因為我跟其他人不一樣疏遠我,他就和平常一樣待我,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我發病一樣。”姜何說完再想黎譜,感覺自己胸口悶悶的。

“所以你糾結於他到底跟你是什麽關系,到底算不算‘朋友’,對嗎?”江陸川問姜何。

姜何沈默片刻,慢慢點了頭。

江陸川笑著,輕嘆了一口氣,說:“你對他,其實有好感。”

“可你不敢相信他。”

“你覺得他跟你只是比較合得來,他剛好知道怎麽跟你相處能讓你舒服,剛好知道跟你保持什麽樣的距離最合適,剛好有著你不介意的行為習慣。”

“可你,因為你自己的原因,你覺得自己不該跟他扯上關系,甚至不配多交他這一個朋友,因為你先入為主認定只要你們交上了朋友他就會發現你刻意對他隱瞞的事情,然後開始反感你,討厭你,最後就和你記憶裏那些人一樣遠離你——拋棄你。”

“你就是怕受傷。”

江陸川無奈地笑著跟姜何說,語氣溫柔至極。

姜何的眼眶泛紅了。

“你知道嗎,首府人盡皆知你姜何是難得一遇的全才,不僅什麽都會,小小年紀就創造出舉世矚目的成就,而且還有著人人都喜愛的討喜外表,有一張好看到雌雄莫辨的臉——”

“可我知道,你其實只是個在哪裏都沒有歸屬感的姜家養子,從小受盡排擠欺淩,過早親身經歷了人心的兇惡。但是你到現在還是只需要有人稍稍對你好點你就會動搖心理設好的防線,你依然會幻想有人能接受你那糟糕至極的過去來愛你。你嘴硬,固執地咬定自己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可實際上你面對對自己好的人就是忍不住想要嘗試去相信。”

“我看見的姜何,是個非常自卑、極度缺乏安全感、敏感至極的小朋友。”江陸川看著眼眶紅紅、淚眼婆娑的姜何,沒有再開口說話。

“……我……我就是怕……我怕他也跟他們一樣……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姜何一開口,眼淚就直掉。

“我真的不想再交朋友了……我真的好怕……”姜何邊哭邊說。

“沒關系姜何。”江陸川來到姜何身邊,抱住了姜何,一只手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著懷抱裏的男生。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你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去做,沒有人能要求你去幹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江陸川柔聲安慰道。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能因為畏懼將來而否定第一步——相遇不一定會有結局,但一定有意義。”

“就像一株幼苗,你不給它澆水施肥,就永遠不知道它會開出什麽樣的花。倘若你因為害怕它未來的枯萎而不敢照顧它,他會還沒有萌芽就死亡,那樣你才是真的一無所獲。”

姜何已經沒有掉眼淚了,但眼眶還是紅紅的,他就安安靜靜地看著江陸川,一言不發。

江陸川輕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小王子的玫瑰嗎?”江陸川問姜何。

“……嗯。”

“你還記得為什麽小王子的玫瑰那麽重要嗎?”

“……書上說,‘正是你為你的玫瑰花費的時光,才使你的玫瑰變得如此重要。’”

“對哦,你知道你和魯深關系為什麽這麽好嗎?”

“……”

“正是因為你們陪伴彼此的時光,才使得你們對彼此變得十分重要哦。”

姜何垂著頭,呆呆地沒有說話。

“因為彼此有了相伴的時光,所以兩顆心才會慢慢靠攏——朋友也好,戀人也罷,會在一起,是因為你們的心,”

“而不是你們的過去。”

姜何低著頭,看著心口被輕輕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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